“怎么回来这么晚?”霍君行淡淡地问于霁尘。
闻得此言,同样刚坐下的于冠庵,挪动碗筷的手微微一顿。女儿改口管老霍喊爹的事,她在宫里时便听千齐说了,彼时心中涌起的复杂情绪,比现下亲眼目睹而言,竟然不算什么。
她眼眶一热,险些哽咽,好像这十几年来,横亘于“父母和女儿”间所有的误解和争端,在她眼前顷刻间化为灰烬,沉重地压在她心头十几年的石头,随之被搬开。
好轻松,好轻松!
挨个倒酒的姜小果倒到于霁尘跟前,桌子下,水图南挣了挣被牵住的手,反而被牵得更紧,姜小果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。
于霁尘把酒盅挪给小果,回霍君行的话道:“御史台快问完话时,陈鹿陈相过去了,被她又留了些时候,这才晚归。”
霍君行正准备说什么,恰好千会站起身去掀桌子中间的砂锅锅盖,不料锅盖被霍偃若无其事地抢先一步掀走,谁也没觉得有何不妥。
鸡汤的香味登时四散,令人连连生津。
“要把人香迷糊了,”李持岸给师娘盛鸡汤,夹了个鸡腿到碗里,乐呵得露出齐整的虎牙:“师娘这些时日辛苦,需得好生补补。这可是麦俦从乌牛山里逮的野山鸡,千会亲自下厨,绝对好吃,师娘快尝尝!”
挨着于冠庵坐的李持岸,先给师娘盛了鸡汤,给霍君行盛汤的任务,自然落在挨着霍君行的霍偃身上。
霍偃沉默着给义父盛饭,耳边只听于冠庵问:“乌牛山的野味可不易得,无介跑乌牛山干什么去?”
麦俦表字无介,在师姐弟中行四,平日跟着霍偃在北衙当差,脸晒得黝黑,笑起来就露出两排大白牙,半点不像人们口中的索命阎罗飞翎卫:“去灵县办差,返程时取道乌牛山,便捉两隻野鸡回来给大家尝尝鲜。”
李持岸调侃他:“乌牛山的活物精明着呢,你自己捉的,还是从人家猎户手里买的?”
麦俦笑起来憨憨的样子:“当然自己捉的,猎户转过手的东西,张口就要八两银,太贵。”
“八两?”廖千齐万分震惊,“他们卖的是金鸡还是银鸡呐,快赶上当街抢钱了!”
关于入冬后物价上涨的事,大家你一眼我一语说起来,非常热闹。
水图南吃不完整个卷薄饼,于霁尘刚接过她递来的半份豆丝卷饼,廖千齐隔着几个人嚷道:“千山,你游仙楼的酒可不能再涨价了哦,再涨要喝不起了。”
游仙酒楼和春宵楼背后的实控东家,诚然是咱们幽北小财神于霁尘。
于霁尘一口咬掉一半卷饼,隻觉得卷豆丝的没有卷肉丝的好吃:“是粮食在涨价。原粮价在下跌,大邑这种地方,中间又免不了要倒一两手,差价便出来了。”
入冬以来,差价越拉越大,经营成本居高不下,导致生意艰难,商贾并非没有举措,奈何收效甚微。
千会跟着轻声疑问道:“柴禾木炭也在涨价,听卖炭翁说,是炭税在涨价,赋税怎会平白无故上涨?”
季帝登基后颁发的诸条诏令里,分明是在努力降低赋税,以期百姓能安稳过冬,实际情况却是截然相反。
“咳咳!”于冠庵清清嗓子,刻意转移话题,“图南,数日未见,你得伤可有好些?”
霍家不讚成在家里讨论与朝廷有关的话题,尤其是在饭桌上。
水图南本来安静地吃东西,忽然被点名,跟着收到所有人关切的目光,让她有瞬间的不知所措。
稍顿,她道:“幸赖大家照顾,也因姚大夫医术精湛,我已经好多了。”
于冠庵在心里算了算日子,问:“眼瞅着就要过年,你打算折返江宁同家人团聚,还是和霍让一起留在大邑?”
于霁尘两口吃完手里的半个素卷饼,没味儿,豆丝蘸酱吃着好生无味。水图南不免露出几分不决:“我们还没商量过。”
“那可要快些商量了,”霍君行抿口酒,不刻意微笑时,那张脸便是惯常有的严肃,瞧着令人胆怯,“出春天暖后,我们打算去趟江宁的。”
此言既出,肉眼可见水图南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张,下意识看向于霁尘,于霁尘与之对视一眼,转头看向于冠庵。
千会察觉出什么,暗暗瞧向斜对面的霍偃,霍偃却对桌前的对话置若罔闻,兀自低头吃东西。
负责“衝锋陷阵”的李持岸,下意识地怕千山和师娘起言语衝突,不待看清楚千山神色,便立马快人快语问霍君行:“山水迢迢的,您二位若有事,让我们代跑就是了,何必非要亲自去?”
霍君行道:“我们去祭拜霍让外祖亲,你能代?我们还要去拜访小水的母亲,你能代?”
“好好好,不能不能,”李持岸服软,但仍旧强嘴,“您倒是日渐清闲,师娘有空?人图南的母亲有空?”
当初千山从江宁假死脱身,一走了之,给水图南留下许多保障,也给水图南留下不少麻烦,李持岸彼时尚在江宁,亲眼见过水图南所处的困境,若她是水图南的娘,她指定不乐意女儿和千山和好如初。
“这是你要操心的事?”霍君行噎她,“先把你自己的烂摊子处理好,再开口说别人吧。”
“师父!”李持岸放下筷子,“大家都在这呢,您好歹给我留点面子。”
霍君行把空酒盅往前一推:“还要面子呢,过来给我倒酒。”